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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送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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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 送別

五月, 禦駕自平京返回,許照蘊、許緯皆因許昭儀之故得以入朝為官,蕭定方案中的功臣也各有封賞。裴如凇升為秘書少監, 仍掌制誥;陸朔為左神樞將軍、授武原軍使;原湯山都督白施羅移鎮武原郡, 為武原都督。因燕王上表請求回湯山郡繼續未完之事, 皇帝愛惜他的忠心, 除原有安撫使之職外,又授他湯山軍使,命他監察湯山守軍。

相較於這些升官發財的將軍臣子們, 持明公主的加封三百戶顯得相當低調。但與她往來甚厚的何攸因治理旱災有功,升任刑部尚書, 在他手下負責調運糧賦的管休出任東原轉運使,專管兆京至東原一線的水陸調運。原江州太守薛禁調任平京太守——這位也是“深林”一員, 是聞禪從外祖父趙國公楚玄度麾下提拔上來的人才。

平京是北方最重要的水陸交通樞紐,這樣一來,薛禁就可以配合賀蘭致和管休, 開拓完善平京周邊的水陸商道, 把兆京以及北方各郡的運輸命脈掌握在自己手中。

何攸轉遷, 空出的京兆尹之職則由原門下省給事中劉從溫接任。京兆尹是正三品高官, 掌管京師治理,比平京太守更加位高權重,這兩個空缺都是各方勢力的必爭之地, 聞禪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全部安上自己人, 相較之下還是選擇了平京。而劉從溫出身寒門, 起家於門下省, 明面上看好像是蘇利貞的人,但其實是源叔夜的人。

越王一黨自從嘗到甜頭, 越發欲罷不能,如今也開始借各種機會往朝中塞人,充實羽翼,為將來做鋪墊。

前世這幾年,眾皇子是“表面和氣,暗流湧動”,太子因為有蘇家在背後支持,勉強還能坐得穩東宮正位。但今生各種變數太多,不知是哪一段出了問題,皇帝對太子和蘇家的態度大不如前,回京後沒多久,就以“進讒亂政,蠱惑太子”為由,將太子舍人蘇衍君貶為豐南縣尉,蘇氏安排的其他臣屬也被或明或暗地調離東宮。

倒黴的是蘇衍君,敲打的卻是太子和蘇氏,東宮一時風雨欲來。太子這回是真正地一病不起,蘇利貞連夜召人到府上責問緣由,終於還原了事情始末,氣得將蘇燮一家大罵一頓,然而事成定局,無可挽回,蘇家在東宮多年培植起來的勢力被掃得七零八落,要重建起來又是好幾年的工夫。

離京赴任那天,蘇衍君輕裝簡從,只帶了個從小跟在身邊伺候的小廝,騎馬經過城外長亭時,忽然看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送行人。

“參見駙馬。”蘇衍君下馬朝他行禮,“裴駙馬也是來送別親友的?”

裴如凇以平輩之禮還禮,淡淡道:“我是專程來為蘇兄餞別的,請。”

亭中早已備下酒肴,蘇衍君在他對面坐下,摘掉遮面冪籬,面頰上仍有腫痕未褪。裴如凇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,蘇衍君坦然道:“儀容不整,讓駙馬見笑了。”

裴如凇識趣地別開視線,挽袖替他斟酒,含蓄地勸道:“蘇兄遠赴西南為官,路途遙遠,該多帶些行李人手,以備不時之需。”

蘇衍君倒沒有遮掩的意思,端起酒杯,衣袖滑落,露出手臂上的交錯鞭痕,坦然答道:“犯下大錯,成了家族恥辱,沒當場打死都算輕的,就別想著舒舒服服地去流放了。”

裴如凇見狀不由皺眉,又不好隨意評價別人的長輩,輕聲嘆道:“何至於此。”

“出了這麽大的紕漏,總要選個頂缸的,再說本來就是我不好,連累了太子殿下,受罰也是活該。”蘇衍君不以為意,“今日多謝你來送我,我雖然已經沒什麽體面可言,好歹走得不算狼狽。”

“你我年少相識,拋開家族立場,私人交情總歸還在,理應前來相送。”裴如凇與他碰了下杯,仰頭飲盡,“身在風波之中,難免大起大落,以蘇兄的才幹,起覆回京是遲早的事,還望賢兄韜光養晦,多加珍重。”

酒香綿長醇厚,入口即知是珍品。蘇衍君沒接他的祝福,反而借著酒勁道:“當初你被選中駙馬,家父大感惋惜,他做夢都想要一個你這樣的兒子,誰知連女婿也做不成。現在看來,你家沒有與蘇家結成親,倒是一樁幸事,否則說不定也要被牽扯進來。”

前世裴蘇二姓交好,裴家多少還是傾向太子,結果太子事敗,裴鸞也受牽連被外放出京。這一世在裴如凇的煽風點火下,裴鸞多數時候和公主站同一立場,起碼維持住了表面上的直臣形象,與蘇氏和太子的往來並沒有前世那麽密切。

“十年後的天氣變化,誰也說不準,但今年的陰晴風雨,還要看頭頂上的這片天。”他給蘇衍君斟上第二杯酒,意有所指地勸道,“為了迎春,卻錯過了秋收冬藏,以至深陷於風雪,豈非舍近求遠?”

蘇衍君對上了他的眼神,停頓片刻,大概在猶豫該不該跟他交心,最後半酸不苦地笑了一聲,問他:“雪臣,你經歷過賜婚這種事,還覺得人是可以自己選擇走哪條路的嗎?”

裴如凇語塞。蘇衍君了然地舉杯,幽幽嘆道:“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像個船夫,每天都在搖槳,眼看著離岸邊越來越近,便告訴自己,只要再多用些力氣就能靠岸,可偏偏總是差一點到不了。”

“現在我明白了,我的命是一條船,家族是水,世事是風,船最終駛向哪裏,取決於水流和風向,唯獨不取決於我。”

“我是蘇家的子弟,家裏還有母親和妹妹,蘇家往何處我就往何處,不然還能怎麽樣呢?”

“還有太子殿下……”

蘇衍君斟酌了半天措辭,感覺說什麽都不合適,最後嘆了口氣:“唉,他也不容易。”

太子的確不容易。裴如凇估計,按地方官四年大考的慣例,要是蘇家還願意撈蘇衍君一把,等他再回到京城,說不定待不了半年就要被全族流放。

但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,蘇衍君不可能背叛家族,更勸不動蘇利貞和蘇賢妃,就算保全了自身,也保全不了蘇家,終究還是有此一劫。裴如凇提醒歸提醒,總不可能親身上陣替他扛天雷。

他無言地斟滿第三杯酒。

“此去山遙水遠,一路保重。”

“嗯,我爭取活著回來。”蘇衍君笑笑,“來日若有緣再會,到時候再一起喝酒吧。”

三杯飲罷,日上中天,蘇衍君與裴如凇作別,帶著他單薄的行囊上馬離去。

煙塵消失於道路盡頭,長風上前收拾杯盞,覷著裴如凇的臉色,輕聲問:“公子,還要派人繼續跟著嗎?”

那副清淡溫文得恰到好處的表情已經像水波一樣散去,裴如凇冷冷地盯著桌上的酒杯,帶著巴掌印和苦笑的面孔在他眼前一晃而過。他在心裏來回掂量了幾番,最終道:“把人手撤回來吧,不用再追查了。”

主仆二人策馬往城門方向行去,途中與一架狂奔的馬車擦肩而過,只聽得車內傳來女子隱約的飲泣聲,長風回頭望去,湊到裴如凇身邊小聲說:“公子,剛才那輛好像是蘇家的車。”

裴如凇端坐馬上,眼風都沒有飄一下,在他的馬屁股後甩了一鞭:“別盯著看,跟我們沒關系。”

他目光註視的前方不遠處,一輛朱輪青檐車停在濃翠的林蔭裏,細竹簾半卷,杏色紗幔垂落,一只骨節修長的手撩開窗口紗簾一角,懶散地朝他們招了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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